04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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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海公公。小的金福, 這外頭快要起風沙了，得與您說一聲。夜裏可得合好門窗，不叫風沙卷進來, 帶走什麽重要物什。”
金福聲音從窗外傳來的時候，海公公屋裏正圍著一圈九重天暗影, 海公公聽外頭動靜, 擡手止住他們說話。往外回了一聲, “知道了, 金兄弟。老身一會兒往門口塞張桌子切。”
金福問, “可要小的進來幫您？”
海公公一擰眉, “不必不必。老身自個兒辦便是。”
金福這才道，“誒, 那小的先退下了。不擾著海公公歇息。”
聽人腳步聲走遠, 海公公方問暗影中為首的漢子, “都找過了？”
“府上能找的都找過了, 未見定海樓地契。除了裴定海的喜房。”
海公公輕笑了聲，“裴定海還真是要托付中饋了？”
窗戶上一陣風沙落下，發出沙沙聲響, 隨後吱呀一聲，眾人警覺, 便看是曹二推窗翻身進來。眾人齊齊與他一拜，“主上。”
曹二拍拍肩頭風沙，“地契在徐依依身上。孤不便出面，還得有勞海公公。”
“嗨。我就說不假。”海公公嘆息, 正與曹二拜禮。“暗影將裴府翻遍了, 也沒找到地契，裴定海果真想要將地契給那姑娘。”
曹二只道：“徐依依正尋徐南珠, 預備潛逃。在此之前，將定海樓地契截下，不能落入徐南珠之手。”
海公公忙是應下差事，“老身知道了。這便去辦。”說罷，引眾人從四面窗戶魚貫翻出。直往喜房後院裏找徐依依。海公公領眾人翻上屋檐，便見那姑娘正預備從側門出府，瞬時一躍而下，袖中細劍折出，直逼女郎脖頸。
明舒猛地頓住腳步，側眸看向來人，不記得見過這位老者。便聽他先開了口，“定海樓地契留下，姑娘的命還可留一留。”
“我，我沒有那東西。”明舒見著那細劍折光，腳下連連往後退。
海公公見狀，步步緊逼。直將人逼回了院子空地上。
曹二這方追來，與眾暗影圍在屋檐上，卻見海公公那細劍指著女郎脖頸，頓時心中一緊。海公公那細劍，比他的劍法只快不慢。曹二眉心擰在一處，只生生壓著氣息，“老奴才…”
周遭眾暗影目光頓時齊刷刷湊了過來。
曹二望一眼眾人，未敢犯了眾怒，唯有解釋一聲，“老奴才，手腳快得很。”
便聽海公公又道，“姑娘從喜房裏出來，該是得了裴定海手裏的地契。怎麽，想攜帶私逃？”
明舒不明白，拿地契的事情，不該走漏過風聲，為何會有人中途做阻。徐南珠在車廄處安排了人，她明明只剩一步就能闖過去了。“地契是裴定海給我的，我為何不能拿走？我也不認得您，為何為難我？”
“伶牙利嘴。真是…”海公公嘖嘖兩聲，“姑娘怕是不知道，這定海樓不過交給裴定海暫且打理，並非他的東西。我只是替我家主上拿回屬於他的東西。還請姑娘見諒。”
“我聽不明白。”被劍抵在脖子上，明舒根本無暇細想，趁著海公公話落，尋機按下手鐲暗扣。那鐲子上有兩處機關，這一處正彈出那枚小匕首，海公公的細劍不長，明舒只是一展手臂，便將匕首揮了過去。海公公猝不及防，雖是身法敏捷，險些被她劃傷，手上細劍本能反擊，直擊去女郎心口。
明舒未曾習武，只是略通騎射。閃躲不及，眼看就要被劍穿透胸膛。卻聽耳旁一聲脆響，刺來的細劍被另一把長劍擋了去。
曹二本在屋頂見她反擊，意料未及，已是提心吊膽，又見海公公出劍，直從屋頂翻下出劍做擋。海公公細劍被擊偏，卻將女郎鬢角青絲悉數割落。曹二回眸一望，輕擊在她肩頭一掌心，將她推開數步之遠，而後挽劍與海公公過招而去。
劍劍聲利，二人身法如電閃風影。
你來我往之間，分不清楚高下。
明舒看不懂那些招數，她只記得曹二身手在裴定海之上許多。想這銀海灘，該不會有第二人打得過他。一陣風沙又來，將兩人身影遮擋些許。明舒吞了一口風沙，兀自咳嗽幾聲，忽想起沙暴就要來，她得趕緊與徐南珠會和，才好帶走地契。於是尋側門要走。
海公公應對自家主子數回，已是難辦。
餘光掃見女郎已往側門要跑，大喊一聲，“地契留下再走。”
曹二本也只是支招接擋，並未打算與海公公過真箸。聽海公公的話，知道明舒要逃。忙與海公公過了個眼色。
海公公心領神會，劍劍直攻曹二腰間舊傷，曹二只再接兩招，便被海公公細劍挑破胸前粗布，劃出一道傷痕。
明舒聽身後曹二悶聲作疼，方止住腳步下來。便看他扶著腰間舊傷，節節敗退，胸前還多了一道新傷，連連與海公公喊道，“不必再打了。”
海公公哪裏聽，乘勝追擊，數劍直指曹二喉嚨。
曹二身手敏捷，躲了過去，最後一劍，直逼他腰間舊傷，卻是未能閃躲開來。海公公這方發覺曹二真是舊傷未平，細劍迂回，直用拳掌替代，招數放緩，隨即細劍逼去曹二脖頸之間。曹二一時難以還手，就這麽被海公公指著脖頸，方看向明舒。
海公公對明舒一笑，“怎的。放不下你這情郎？”
明舒只道，“他身上舊傷是因我。我不喜欠人太多人情。”
“嘖嘖，這話有點兒冷情。”海公公劍頭再逼了逼曹二，“拿定海樓地契換他的命，若不然，老身這一劍下去，割破了咽喉，你這情郎可再也救不回來了。”
“……”方才須臾功夫，明舒已然猜到海公公要開什麽條件，心中早已周旋數個來回，若不管曹二，此回計劃便算大功告成。可若管他生死，將地契交出去，此番一整月與裴定海虛與委蛇，便全部功虧一簣。
“真是，麻煩。”她話脫口而出，便見曹二垂眸冷乜過來。
曹二道，“你要先走也無妨。我自行脫身便是。”話將落，海公公細劍逼緊咽喉，劍稍在脖頸皮膚上壓出一道鮮明的血印。
明舒看那血漬，頭腦已然有些發熱。她到底見不得他血濺當場，見不得他倒在腳下全無生機的模樣。曹二這樣的人，於這樣的亂世，還有幾分存在的意義。有他，她所經歷的那些手足反目、仇視艱險、爾虞我詐，或許還有延續的意義。至少，不會無趣。
滿盤計劃，全毀在曹二身上。
她忽有些後悔那晚去蜃海樓找他，如果沒有，那現下她一定狠得下心來。
“給你便是。”驟然心中江水如洪，明舒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，袖口裏抽出一紙地契，揚在風沙之中。
風沙刮著地契，刷刷作響，同時也拂動著女郎如瀑的長發。
曹二望著立在那裏的人，面色清冷，目光堅毅，是他不曾見過的模樣。這樣的女子，他在她心中尚有一席之地，或已是這磨人的長生中最好的記憶。
海公公兩縷花白的鬢發一並在黃沙裏飛揚，見女郎交出他要的東西，一揮左手，示意屋頂暗衛來拿。明舒這方看到屋頂四處都有人，黑壓壓的一片。忙將地契藏在身後，往側門退了退。
“你先放了人。我要帶他走。”
海公公一笑：“當然是，一手交人，一手交地契。”說罷，又往曹二面前逼了一步。
“好。你別動他。”明舒指指身旁空地，“你將他推過來。我將地契扔過去。”
“我要他何用？”海公公說罷，細劍偏折，掌心一擊，直將曹二擊退過來。
明舒亦如約將地契扔去所說的地方。
曹二被她扶住，重重倚在她身上。明舒只覺他傷得不輕，便聽他又小咳兩聲，在她耳旁提點：“海公公手握重兵，是塗六背後的主子。你、我、徐南珠都不是他的對手。快走。”
明舒掃一圈屋頂暗影，這方想起徐南珠說過，銀海樓蜃海樓都歸金山城守塗六管，背後的人他暫未摸清，想必便是眼前的老太監。“徐少主在外頭備了車馬。我們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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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遠沙海之垠，卷起一堵高墻。黃灰的顏色，實實在在，壓在疾馳的馬隊後頭，像即將倒塌下來的高山，又似是虎頭熊身的神獸，撲騰大爪追逐獵物。
馬車走得顛簸，曹二腰間傷口重新崩開，嘴唇已是了無血色。明舒剮了他傷口那側的衣物，便看皮開肉綻之處，泛起淡淡紅白的血色。顏色不重，拖了許久不曾痊愈，有些發白發炎。
明舒問他：“你方才那金瘡藥可還有？”
曹二簡單一聲，“用完了。”
明舒一擰眉，她身上沒別的物什，只勉強用鐲子上的小匕首，撕了一塊小布做帕子。
“南珠，你那裏可有金瘡藥？”
徐南珠騎馬在馬車後頭，聽明舒傳喚，跟上車窗旁來。掃一眼裏頭面色寡白的曹二，沒個好臉色，“只兩壇烈酒，用來夜裏防寒的。沒別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明舒不信，“烈酒燒得疼，那怎能行。”
曹二往窗外看著，知道徐南珠打什麽心思，只與明舒道，“烈酒正好，去邪氣。你叫他拿酒來。”
“那…”明舒看看曹二，又看看徐南珠，便看徐南珠轉背往後頭許實馬上取酒壇子回來。
明舒伸手接來。沙海車馬走不快，便又碰到大石一個顛簸。曹二身子往旁倒過去，撞到傷口，又是一聲悶疼。明舒正要去扶，也一並往旁一磕，腕子被撞得一處，忙捂著咬咬牙不出聲。徐南珠看不下去，喚了大家停車。
明舒不願。“停車做什麽？沙暴就來了。一會兒便走不了了。”
“你要顧他，也得先顧你自己。”徐南珠說著，已經翻身下馬，直拉開馬車車門，將明舒拉扯下來，一眼掃見她手腕紅了一塊兒，指著馬車憤憤道，“分明就是他壞了計劃，還不夠？若不是他，地契早就到手了。”
“到不了我們手上，南珠。”
“海公公帶了不少人，早就守著那地契。你可記得陳靈的消息，銀海灘三處賭場，原都是金山城太守的產業。可獨獨一個金山城太守，怎撐得起這麽大的盤子？塗六背後早是有人的。”
“你是說。海公公就是塗六背後的人？”
“十有八九。”
二人說話聲音從車窗外傳來，曹二扶著裂開的傷口，勉強將自己擺正。可如此聽來，女郎與徐南珠說話的語氣，全然不似什麽半途兄妹，她徐依依到像是更有主意那個。曹二輕咳兩聲，往車門外看去，虛弱道，“吵夠了沒有？再不走，我們便都埋在這沙海裏作人幹便是。”
徐南珠朝那車門裏回話，“她手磕著了你沒看見？”
明舒又直去翻徐南珠的衣袖口袋，“金瘡藥你分明就嘗帶在身上的，怎會沒有？”徐南珠任由得她擺布一番，金瘡藥就在後腰口袋，偏生不想拿出來。卻看明舒從胸口翻出一張薄紙，直往他懷裏塞。“什麽？”
“用這個換你的金瘡藥。”
徐南珠看到被明舒塞來手中的東西，險些驚訝出聲，掃一眼明舒背後馬車中的曹二，連忙收去胸口貼身放好，而後從後腰口袋乖乖拿出金瘡藥，“下次沒這麽便宜的事。”
曹二已等不得，直拉扯起自己半邊衣衫，合好胸前。從車中起身，落了馬車，一把將女郎拉回來自己身旁。風沙太大，明舒已有些睜不開眼睛。被他側身擋住擋住風，方小咳數聲，捂住口鼻。
曹二看看懷中人，與徐南珠道，“來不及了。須棄車騎馬走，才會快些。”
徐南珠掃見明舒的眼色，這方去辦。
臨去車馬後頭，將姜旭與陳靈喊下馬來。“你們將馬車卸了，陳靈那匹好馬讓給姑娘。你用拉車的馬。”
陳靈熟知北疆氣候，自知此時只能棄車，方能趕在沙暴前離開。連忙騎馬往明舒跟前去，臨到了翻身下馬，將自己的馬匹讓給曹二。而後，與姜旭一道卸馬車。
曹二也沒得二話，翻身上馬，又將明舒一把拉上馬來。徐南珠走回，一並翻身上馬。領馬隊疾馳往銀海灘去。
明舒被曹二窩在胸前，曹二故意支起臂膀，將她口鼻都擋了一半。“這樣能行麽？”
曹二垂眸看看懷裏人，“什麽？”
“你那裏舊傷，如此騎馬會不會加重？”
曹二似察覺不到疼痛，與她笑笑，“你若是擔心，少說幾句話，叫我少吃幾口沙子便是最好。”
“……”明舒一時也只好閉嘴，只在他懷裏又聞見些許血腥，這方記得起，他胸口也有一道口子。將才被海公公傷的，捉著他手臂的手，不覺緊了緊。
身後風沙滾滾而來，與馬隊漸行漸近。徐南珠幾近匍匐在馬上，方能躲避迎面風沙。擔心起明舒，回眸卻見曹二將女郎護在懷裏，全然是吃不得一點兒風沙的位置，方覺安心幾分。只再往後頭看去。方還遠在天邊的那堵沙墻已近在咫尺，虎豹一般生猛奔騰而來。
“不好。”徐南珠逆著風沙與眾人大吼，“來不及了，快尋地方躲避。”
可四周看去，一馬平川，連塊大石都沒有。徐南珠一時手心脊背都在發寒，若是叫她高明舒折在這兒了，他便也一並撂在這沙海裏，沒臉再見義父和太*祖皇帝先靈。
不過眨眼瞬間，風沙如海浪般撲下，直往眾人後背壓下一層黃沙。徐南珠失了視線，大喊停下，無人聽見。沙墻壓下，帶著隆隆風聲，早將馬隊悉數沖散，唯有各自求生。
明舒聽見曹二後背落沙之聲，身後挺實的脊背卻是一動未動，與她支撐起一處迂回空間。砂石在他手背上劃過，又添了幾道鮮紅的印子。她仰頭勉強看清他的神色，側著臉，眼睛已打不開，馬速太快，被風沙追趕，馬蹄慌亂一時失去控制。眼看就快人仰馬翻，曹二手上韁繩一緊，馬蹄嘶鳴，側身翻倒，將背上二人齊齊摔下。
曹二棄掉手中韁繩，雙臂緊緊環抱住懷中女郎。明舒隨他摔落馬下，天旋地轉，卻被他籠在懷裏，只知道周遭簌簌作響，風沙極大，馬匹已被風沙遮擋徒留一聲長鳴。風卷沙海，身下沙地竟在飛速陷落，腳下踩不到實處，沙子卷著二人身子直往下拖。
眼看沙子要沒過口鼻，明舒只覺自己這小命，真要絕在這裏了。唯有緊了緊抱在曹二腰間的手，臨死，他竟是她最後可靠之地。合上雙眼之際，聽曹二聲音在耳旁傳來：“快閉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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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暴洗劫而過之後，天空澄凈得像一面安靜的湖面。
清晨朝陽灑下，微風徐徐，已是十分暖人。
沙海恢覆往日平靜，平靜得一絲新鮮的痕跡都找不著。
唯獨一處小丘下，幾處厚重的布匹被人從裏頭抖了抖，瞬息落下些許黃沙。馬鳴幾聲，提醒這處還有活人。徐南珠從厚重的布匹下爬出，拍拍頭發上的黃土，方看附近幾處厚布下，也翻出幾個身影。
各個黃沙染發，土黃面色，辨不清楚面貌。徐南珠唯有快步過去，一個個查看。姜旭、許實、陳靈…
“不對。”
“不對。”
“不對。”
沒有明舒的影子，也不見曹二。
許實姜旭也跟著四下找起人來。“姑娘？”
徐南珠一雙拳頭緊緊捏著，腳步踉蹌，一深一淺往小丘後跑去，邊跑邊喊，“高明舒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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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海公公。小的金福, 這外頭快要起風沙了，得與您說一聲。夜裏可得合好門窗，不叫風沙卷進來, 帶走什麽重要物什。”
金福聲音從窗外傳來的時候，海公公屋裏正圍著一圈九重天暗影, 海公公聽外頭動靜, 擡手止住他們說話。往外回了一聲, “知道了, 金兄弟。老身一會兒往門口塞張桌子切。”
金福問, “可要小的進來幫您？”
海公公一擰眉, “不必不必。老身自個兒辦便是。”
金福這才道，“誒, 那小的先退下了。不擾著海公公歇息。”
聽人腳步聲走遠, 海公公方問暗影中為首的漢子, “都找過了？”
“府上能找的都找過了, 未見定海樓地契。除了裴定海的喜房。”
海公公輕笑了聲，“裴定海還真是要托付中饋了？”
窗戶上一陣風沙落下，發出沙沙聲響, 隨後吱呀一聲，眾人警覺, 便看是曹二推窗翻身進來。眾人齊齊與他一拜，“主上。”
曹二拍拍肩頭風沙，“地契在徐依依身上。孤不便出面，還得有勞海公公。”
“嗨。我就說不假。”海公公嘆息, 正與曹二拜禮。“暗影將裴府翻遍了, 也沒找到地契，裴定海果真想要將地契給那姑娘。”
曹二只道：“徐依依正尋徐南珠, 預備潛逃。在此之前，將定海樓地契截下，不能落入徐南珠之手。”
海公公忙是應下差事，“老身知道了。這便去辦。”說罷，引眾人從四面窗戶魚貫翻出。直往喜房後院裏找徐依依。海公公領眾人翻上屋檐，便見那姑娘正預備從側門出府，瞬時一躍而下，袖中細劍折出，直逼女郎脖頸。
明舒猛地頓住腳步，側眸看向來人，不記得見過這位老者。便聽他先開了口，“定海樓地契留下，姑娘的命還可留一留。”
“我，我沒有那東西。”明舒見著那細劍折光，腳下連連往後退。
海公公見狀，步步緊逼。直將人逼回了院子空地上。
曹二這方追來，與眾暗影圍在屋檐上，卻見海公公那細劍指著女郎脖頸，頓時心中一緊。海公公那細劍，比他的劍法只快不慢。曹二眉心擰在一處，只生生壓著氣息，“老奴才…”
周遭眾暗影目光頓時齊刷刷湊了過來。
曹二望一眼眾人，未敢犯了眾怒，唯有解釋一聲，“老奴才，手腳快得很。”
便聽海公公又道，“姑娘從喜房裏出來，該是得了裴定海手裏的地契。怎麽，想攜帶私逃？”
明舒不明白，拿地契的事情，不該走漏過風聲，為何會有人中途做阻。徐南珠在車廄處安排了人，她明明只剩一步就能闖過去了。“地契是裴定海給我的，我為何不能拿走？我也不認得您，為何為難我？”
“伶牙利嘴。真是…”海公公嘖嘖兩聲，“姑娘怕是不知道，這定海樓不過交給裴定海暫且打理，並非他的東西。我只是替我家主上拿回屬於他的東西。還請姑娘見諒。”
“我聽不明白。”被劍抵在脖子上，明舒根本無暇細想，趁著海公公話落，尋機按下手鐲暗扣。那鐲子上有兩處機關，這一處正彈出那枚小匕首，海公公的細劍不長，明舒只是一展手臂，便將匕首揮了過去。海公公猝不及防，雖是身法敏捷，險些被她劃傷，手上細劍本能反擊，直擊去女郎心口。
明舒未曾習武，只是略通騎射。閃躲不及，眼看就要被劍穿透胸膛。卻聽耳旁一聲脆響，刺來的細劍被另一把長劍擋了去。
曹二本在屋頂見她反擊，意料未及，已是提心吊膽，又見海公公出劍，直從屋頂翻下出劍做擋。海公公細劍被擊偏，卻將女郎鬢角青絲悉數割落。曹二回眸一望，輕擊在她肩頭一掌心，將她推開數步之遠，而後挽劍與海公公過招而去。
劍劍聲利，二人身法如電閃風影。
你來我往之間，分不清楚高下。
明舒看不懂那些招數，她只記得曹二身手在裴定海之上許多。想這銀海灘，該不會有第二人打得過他。一陣風沙又來，將兩人身影遮擋些許。明舒吞了一口風沙，兀自咳嗽幾聲，忽想起沙暴就要來，她得趕緊與徐南珠會和，才好帶走地契。於是尋側門要走。
海公公應對自家主子數回，已是難辦。
餘光掃見女郎已往側門要跑，大喊一聲，“地契留下再走。”
曹二本也只是支招接擋，並未打算與海公公過真箸。聽海公公的話，知道明舒要逃。忙與海公公過了個眼色。
海公公心領神會，劍劍直攻曹二腰間舊傷，曹二只再接兩招，便被海公公細劍挑破胸前粗布，劃出一道傷痕。
明舒聽身後曹二悶聲作疼，方止住腳步下來。便看他扶著腰間舊傷，節節敗退，胸前還多了一道新傷，連連與海公公喊道，“不必再打了。”
海公公哪裏聽，乘勝追擊，數劍直指曹二喉嚨。
曹二身手敏捷，躲了過去，最後一劍，直逼他腰間舊傷，卻是未能閃躲開來。海公公這方發覺曹二真是舊傷未平，細劍迂回，直用拳掌替代，招數放緩，隨即細劍逼去曹二脖頸之間。曹二一時難以還手，就這麽被海公公指著脖頸，方看向明舒。
海公公對明舒一笑，“怎的。放不下你這情郎？”
明舒只道，“他身上舊傷是因我。我不喜欠人太多人情。”
“嘖嘖，這話有點兒冷情。”海公公劍頭再逼了逼曹二，“拿定海樓地契換他的命，若不然，老身這一劍下去，割破了咽喉，你這情郎可再也救不回來了。”
“……”方才須臾功夫，明舒已然猜到海公公要開什麽條件，心中早已周旋數個來回，若不管曹二，此回計劃便算大功告成。可若管他生死，將地契交出去，此番一整月與裴定海虛與委蛇，便全部功虧一簣。
“真是，麻煩。”她話脫口而出，便見曹二垂眸冷乜過來。
曹二道，“你要先走也無妨。我自行脫身便是。”話將落，海公公細劍逼緊咽喉，劍稍在脖頸皮膚上壓出一道鮮明的血印。
明舒看那血漬，頭腦已然有些發熱。她到底見不得他血濺當場，見不得他倒在腳下全無生機的模樣。曹二這樣的人，於這樣的亂世，還有幾分存在的意義。有他，她所經歷的那些手足反目、仇視艱險、爾虞我詐，或許還有延續的意義。至少，不會無趣。
滿盤計劃，全毀在曹二身上。
她忽有些後悔那晚去蜃海樓找他，如果沒有，那現下她一定狠得下心來。
“給你便是。”驟然心中江水如洪，明舒面上卻依舊波瀾不驚，袖口裏抽出一紙地契，揚在風沙之中。
風沙刮著地契，刷刷作響，同時也拂動著女郎如瀑的長發。
曹二望著立在那裏的人，面色清冷，目光堅毅，是他不曾見過的模樣。這樣的女子，他在她心中尚有一席之地，或已是這磨人的長生中最好的記憶。
海公公兩縷花白的鬢發一並在黃沙裏飛揚，見女郎交出他要的東西，一揮左手，示意屋頂暗衛來拿。明舒這方看到屋頂四處都有人，黑壓壓的一片。忙將地契藏在身後，往側門退了退。
“你先放了人。我要帶他走。”
海公公一笑：“當然是，一手交人，一手交地契。”說罷，又往曹二面前逼了一步。
“好。你別動他。”明舒指指身旁空地，“你將他推過來。我將地契扔過去。”
“我要他何用？”海公公說罷，細劍偏折，掌心一擊，直將曹二擊退過來。
明舒亦如約將地契扔去所說的地方。
曹二被她扶住，重重倚在她身上。明舒只覺他傷得不輕，便聽他又小咳兩聲，在她耳旁提點：“海公公手握重兵，是塗六背後的主子。你、我、徐南珠都不是他的對手。快走。”
明舒掃一圈屋頂暗影，這方想起徐南珠說過，銀海樓蜃海樓都歸金山城守塗六管，背後的人他暫未摸清，想必便是眼前的老太監。“徐少主在外頭備了車馬。我們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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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遠沙海之垠，卷起一堵高墻。黃灰的顏色，實實在在，壓在疾馳的馬隊後頭，像即將倒塌下來的高山，又似是虎頭熊身的神獸，撲騰大爪追逐獵物。
馬車走得顛簸，曹二腰間傷口重新崩開，嘴唇已是了無血色。明舒剮了他傷口那側的衣物，便看皮開肉綻之處，泛起淡淡紅白的血色。顏色不重，拖了許久不曾痊愈，有些發白發炎。
明舒問他：“你方才那金瘡藥可還有？”
曹二簡單一聲，“用完了。”
明舒一擰眉，她身上沒別的物什，只勉強用鐲子上的小匕首，撕了一塊小布做帕子。
“南珠，你那裏可有金瘡藥？”
徐南珠騎馬在馬車後頭，聽明舒傳喚，跟上車窗旁來。掃一眼裏頭面色寡白的曹二，沒個好臉色，“只兩壇烈酒，用來夜裏防寒的。沒別的。”
“真的？”明舒不信，“烈酒燒得疼，那怎能行。”
曹二往窗外看著，知道徐南珠打什麽心思，只與明舒道，“烈酒正好，去邪氣。你叫他拿酒來。”
“那…”明舒看看曹二，又看看徐南珠，便看徐南珠轉背往後頭許實馬上取酒壇子回來。
明舒伸手接來。沙海車馬走不快，便又碰到大石一個顛簸。曹二身子往旁倒過去，撞到傷口，又是一聲悶疼。明舒正要去扶，也一並往旁一磕，腕子被撞得一處，忙捂著咬咬牙不出聲。徐南珠看不下去，喚了大家停車。
明舒不願。“停車做什麽？沙暴就來了。一會兒便走不了了。”
“你要顧他，也得先顧你自己。”徐南珠說著，已經翻身下馬，直拉開馬車車門，將明舒拉扯下來，一眼掃見她手腕紅了一塊兒，指著馬車憤憤道，“分明就是他壞了計劃，還不夠？若不是他，地契早就到手了。”
“到不了我們手上，南珠。”
“海公公帶了不少人，早就守著那地契。你可記得陳靈的消息，銀海灘三處賭場，原都是金山城太守的產業。可獨獨一個金山城太守，怎撐得起這麽大的盤子？塗六背後早是有人的。”
“你是說。海公公就是塗六背後的人？”
“十有八九。”
二人說話聲音從車窗外傳來，曹二扶著裂開的傷口，勉強將自己擺正。可如此聽來，女郎與徐南珠說話的語氣，全然不似什麽半途兄妹，她徐依依到像是更有主意那個。曹二輕咳兩聲，往車門外看去，虛弱道，“吵夠了沒有？再不走，我們便都埋在這沙海裏作人幹便是。”
徐南珠朝那車門裏回話，“她手磕著了你沒看見？”
明舒又直去翻徐南珠的衣袖口袋，“金瘡藥你分明就嘗帶在身上的，怎會沒有？”徐南珠任由得她擺布一番，金瘡藥就在後腰口袋，偏生不想拿出來。卻看明舒從胸口翻出一張薄紙，直往他懷裏塞。“什麽？”
“用這個換你的金瘡藥。”
徐南珠看到被明舒塞來手中的東西，險些驚訝出聲，掃一眼明舒背後馬車中的曹二，連忙收去胸口貼身放好，而後從後腰口袋乖乖拿出金瘡藥，“下次沒這麽便宜的事。”
曹二已等不得，直拉扯起自己半邊衣衫，合好胸前。從車中起身，落了馬車，一把將女郎拉回來自己身旁。風沙太大，明舒已有些睜不開眼睛。被他側身擋住擋住風，方小咳數聲，捂住口鼻。
曹二看看懷中人，與徐南珠道，“來不及了。須棄車騎馬走，才會快些。”
徐南珠掃見明舒的眼色，這方去辦。
臨去車馬後頭，將姜旭與陳靈喊下馬來。“你們將馬車卸了，陳靈那匹好馬讓給姑娘。你用拉車的馬。”
陳靈熟知北疆氣候，自知此時只能棄車，方能趕在沙暴前離開。連忙騎馬往明舒跟前去，臨到了翻身下馬，將自己的馬匹讓給曹二。而後，與姜旭一道卸馬車。
曹二也沒得二話，翻身上馬，又將明舒一把拉上馬來。徐南珠走回，一並翻身上馬。領馬隊疾馳往銀海灘去。
明舒被曹二窩在胸前，曹二故意支起臂膀，將她口鼻都擋了一半。“這樣能行麽？”
曹二垂眸看看懷裏人，“什麽？”
“你那裏舊傷，如此騎馬會不會加重？”
曹二似察覺不到疼痛，與她笑笑，“你若是擔心，少說幾句話，叫我少吃幾口沙子便是最好。”
“……”明舒一時也只好閉嘴，只在他懷裏又聞見些許血腥，這方記得起，他胸口也有一道口子。將才被海公公傷的，捉著他手臂的手，不覺緊了緊。
身後風沙滾滾而來，與馬隊漸行漸近。徐南珠幾近匍匐在馬上，方能躲避迎面風沙。擔心起明舒，回眸卻見曹二將女郎護在懷裏，全然是吃不得一點兒風沙的位置，方覺安心幾分。只再往後頭看去。方還遠在天邊的那堵沙墻已近在咫尺，虎豹一般生猛奔騰而來。
“不好。”徐南珠逆著風沙與眾人大吼，“來不及了，快尋地方躲避。”
可四周看去，一馬平川，連塊大石都沒有。徐南珠一時手心脊背都在發寒，若是叫她高明舒折在這兒了，他便也一並撂在這沙海裏，沒臉再見義父和太*祖皇帝先靈。
不過眨眼瞬間，風沙如海浪般撲下，直往眾人後背壓下一層黃沙。徐南珠失了視線，大喊停下，無人聽見。沙墻壓下，帶著隆隆風聲，早將馬隊悉數沖散，唯有各自求生。
明舒聽見曹二後背落沙之聲，身後挺實的脊背卻是一動未動，與她支撐起一處迂回空間。砂石在他手背上劃過，又添了幾道鮮紅的印子。她仰頭勉強看清他的神色，側著臉，眼睛已打不開，馬速太快，被風沙追趕，馬蹄慌亂一時失去控制。眼看就快人仰馬翻，曹二手上韁繩一緊，馬蹄嘶鳴，側身翻倒，將背上二人齊齊摔下。
曹二棄掉手中韁繩，雙臂緊緊環抱住懷中女郎。明舒隨他摔落馬下，天旋地轉，卻被他籠在懷裏，只知道周遭簌簌作響，風沙極大，馬匹已被風沙遮擋徒留一聲長鳴。風卷沙海，身下沙地竟在飛速陷落，腳下踩不到實處，沙子卷著二人身子直往下拖。
眼看沙子要沒過口鼻，明舒只覺自己這小命，真要絕在這裏了。唯有緊了緊抱在曹二腰間的手，臨死，他竟是她最後可靠之地。合上雙眼之際，聽曹二聲音在耳旁傳來：“快閉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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沙暴洗劫而過之後，天空澄凈得像一面安靜的湖面。
清晨朝陽灑下，微風徐徐，已是十分暖人。
沙海恢覆往日平靜，平靜得一絲新鮮的痕跡都找不著。
唯獨一處小丘下，幾處厚重的布匹被人從裏頭抖了抖，瞬息落下些許黃沙。馬鳴幾聲，提醒這處還有活人。徐南珠從厚重的布匹下爬出，拍拍頭發上的黃土，方看附近幾處厚布下，也翻出幾個身影。
各個黃沙染發，土黃面色，辨不清楚面貌。徐南珠唯有快步過去，一個個查看。姜旭、許實、陳靈…
“不對。”
“不對。”
“不對。”
沒有明舒的影子，也不見曹二。
許實姜旭也跟著四下找起人來。“姑娘？”
徐南珠一雙拳頭緊緊捏著，腳步踉蹌，一深一淺往小丘後跑去，邊跑邊喊，“高明舒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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